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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清一代学术可谓守正出新,积久后彰。既有对以往传统学术的全面总结,也有适应时代巨变勇于开拓的精神。学如积薪,在众多领域多有匡发,取得了超迈前贤的学术成果。一时间俊才云蒸,樊然竞出,彬彬之盛,如万卉齐开,丹碧绯映。王国维先生总结清代学术凡三变:“国初之学大,乾嘉之学精,道咸以降之学新。”晚明王学盛极而衰,衍为束书不观,清谈误国的理学末流,最终导致鼎革易代。创深痛巨之余,清初顾炎武、黄宗羲、王夫之三位学术大师力矫学风空疏的流弊,宏著等身,崇实经世致用,开辟榛莽,丕振宗风,被称为正统派“不祧之大宗”。阎若璩、胡渭、毛奇龄等人究心古学,经学考据从经籍入手,抉疑发覆,剖决正讹,备受称道,为乾嘉学派的形成导夫先路。乾嘉时代,朴学臻于鼎盛,考证之学成为学术中坚。经学研究流派纷呈,以惠栋为中心、以信古为标志的吴派,以戴震为中心、以求实为特征的皖派,以焦循、汪中为代表的扬州学派,以全祖望、章学诚为代表的浙江学派先后涌现,各领风骚。王念孙、王引之父子专治小学,博洽精核,发前人所未发。段玉裁、桂馥、王筠、朱骏声四大家治《说文》,各有建树。嘉道间兴起的西北地理之学,道咸间兴盛的金石之学,成就斐然可观。晚清对诸子学的整理与研究迭兴不衰,达到新的高度。经今文学风行,青蓝相接,恰是时代危机的反映,发挥公羊家“以经议政”的特点,寻求改革的出路。对前人诗文的考据,钩玄掘隐,令人服膺。连前人绝少涉猎的宗教研究,也取得长足进步,清代学术的繁荣堪与先秦学术、宋明学术比并而无愧色。
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,章太炎、梁启超、钱穆三位先生倾力研治清代学术史,先后相继。章太炎先生《检论•清儒》概论清代学术,开风气之先,有伐山开辟之功。梁、钱二位先生分别结撰同名史著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。梁启超是近代杰出的思想家、教育家和一代学术巨擘。纵奇才,“笔端常带感情”,焕然濯新的文风驰骋文坛。他在1923-1924年讲授“清代学术史”于南开大学和清华研究院,1925年讲义经整理以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之名刊行。全书16讲,26万余字,以清学为宋明理学的全面反动立论,推崇汉学的科学考证精神,梳理清代学术史,论述清代学术变迁与政治的影响、清初学术思潮及主要学者成就、清代学者整理旧学的总成绩,以现代学术观念对清代学术流派加以研判,试图建立新的学术规范,创劈出编纂学术史的崭新体裁。钱穆也是博赡贯通的卓然大家,为学淹通四部,寝馈百家,且擅长考据,尤通义理,著述丰赡。1931年在北京大学开讲“近三百年学术史”,编撰讲义,1937年出版,书名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,隐然有与梁氏争胜之意。全书14章,65万余字,立论与梁启超迥殊,另启涂辙,将清代学术溯源于具有经世济民精神的宋学,近讨源于晚明东林,以人为纲,自黄宗羲以迄康有为,踪其师承,踵其衍变,详述三百年间学术的嬗变兴替。梁钱二书先后刊播,广受学林推挹。
2013年6月,商务印书馆刊印了一部柴德赓先生的《清代学术史讲义》。柴德赓(1908-1970),著名史学家、教育家、书法家,史学大师陈垣先生的得意弟子,学术传承人。继承陈垣先生为代表的老一辈史学家朴质无华、无征不信、追求真理的学风,师承乃师经世致用的治学精神、擅长考据的特长和竭泽而渔的考史方法。二十世纪四十年代,在辅仁大学执教期间,开设“清代学术史“课程,深受学生欢迎。讲义手稿历劫无恙,留存至今,由家属奉献出来,商务印书馆慧眼识珠,礼请专家精心整理校勘后出版,名为《清代学术史讲义》,沉珠重光,为清代学术史研究又添一部力作。全书8章,约10万字,上起明清易代,下迄乾嘉两朝,一百八十余年间的学术大要,灼然大明,朗然在目。分析清代学术发达的原因,探河穷源,举其荦荦大者,从晚明学风转变、西学输入、政治变迁和理学程朱陆王势力的消长着眼,揭示宋明理学向清代学术转变的历史必然之势,鞭辟入里,令人信服。清代学术史上,名家、名作如林,不胜缕举,书中博稽慎择,搜罗略备,介绍清初三大师开创的新学风与乾嘉学术的成就,以经史之学为主体,在有限的篇幅内,钩玄提要,别择适当,且能旁征博引,详略得宜,见运筹布局之功力,收博观约取之效。列举清初汉学家的学行,从中窥知顺、康两朝学术演进之迹。探讨乾嘉间的学术分野,以吴、皖、扬州三派为重心,人物多连类而及,如联珠贯穿,层次不紊,脉络分明。论述乾嘉史学,则以则以浙东史家全、章和赵、王、钱三大家为主,兼及史部文献,足见爬梳精当,论断睿智。社会科学院史学所原所长陈祖武先生为书作序,认为《清代学术史讲义》“在清代学术史研究的奠基阶段,接武梁、钱二家所著,允称后出转精,鼎足而立”,堪为允当可信之论。
梁、钱、柴三位先生均曾执教杏坛,化育人才,且三部清代学术史均先讲义而后成书,示学人以门径。三书征引史料同中有异,但取径不一、视角有别,关键在于三位先生的文化自觉之心相同,昌明国粹、融化新知之心相同,善教播德之心相同,因而三书有殊途同归、异曲同工之妙。梁启超先生撰作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,外挹新潮,内衡国故,在古今中西会通中创新范式,着意从传统文化中寻求民族复兴的力量。钱穆先生初讲“近三百年学术史”,时值九·一八事变,外侮日亟,世事日棘,激于爱国忧民情怀而有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之作,弘扬以天下为己任的宋学精神,砥砺国人自立、自强,从传统文化中寻找精神家园。柴德赓先生的《清代学术史讲义》则是对陈垣先生学术精神的赓扬光大,不仅把清代学术史与清代社会政治变迁结合起来加以考察,还把清代史事与当时全民抗战时代紧密联系,知人论世,讲史德、重操守、颂气节,鉴往知来,激励后昆,弘扬传统美德,继起勿替,直可视为“学术抗战”之作。
近年来,梁、钱两位先生的著作全集均已刊行,沾溉学人良多。柴先生的著作有多种尚未付梓。欣闻商务印书馆将整理出版柴先生的全部著作,这将是一笔宝贵丰厚的史学遗产。后辈学人将乐观其成,敬候佳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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