柴德赓与宋史研究
来源: 《青峰学记》   发布时间: 2012-10-17 19:44   2101 次浏览   大小:  16px  14px  12px
柴德赓先生从事史学研究和教学三十年,勤勉不舍,孜孜于业,平时博览群书,勤于搜集史料,治学态度,素尚谨严。在历史领域中,作了不少有价值的探索,其中包括对宋史的研究,柴先生都提出了许多精辟独到之见。

 

柴德赓先生从事史学研究和教学三十年,勤勉不舍,孜孜于业,平时博览群书,勤于搜集史料,治学态度,素尚谨严。在历史领域中,作了不少有价值的探索,其中包括对宋史的研究,柴先生都提出了许多精辟独到之见。
柴先生的青年时代,正是外族入侵、国土板荡、中华民族面临危亡的艰难时期。“北望中原草木腥”[1],生活在北平沦陷区的柴德赓先生,正如他老师陈垣先生所说的那样,“在异族统治下,思想很苦闷,简直活不下去。”[2]人也沧桑,不由使人想起与现实相似的宋金时期。过去对于这段历史,特别是关于在金人统治下人民生活思想的问题,“很少有人注意。”[3]陈垣先生对这一问题进行深入研究,著《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》一文,借以抨击时弊。同样的感受和经历,以及老师的影响,使柴先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。在北平沦陷前夕的1936年所写的《读〈宋史〉》一诗中,他写道:“北人归北南人南,宰相庙堂颜色欢。中兴诸老窜逐尽,句龙舞爪居台端。昨夜馆伴上国使,晓来册封入禁銮。三镇已割何所惜,淮水中分怒涛赤。从今不用忧藩篱,守盟但以诚待敌。可怜朝廷符瑞多,西湖歌舞留行客。独有英雄髀肉生,坐命驴蹄踏残雪。”[4]借南宋政府贬逐中兴诸将、屈膝求和之事,来揭露国民党当局的消极抗日。“吾生值丧乱,往来刀俎间。”[5]生活在沦陷区的一介书生,要奋起抗争,只能是“矻矻事书功,” [6]注爱国之情、愤敌之状于笔端,以揭露时弊,唤醒民众。故此,柴先生对宋代及明末清初的历史进行了仔细的研究,并取得了许多成就,为以后的进一步研究打下了深厚的基础。本文就柴先生对宋史的研究作一浅论。
 
一、对宋代史实的研究与考订
早在读初中时,历史功底扎实且“有考证癖”[7]的蔡东藩先生给了柴德赓很大的影响,使他对历史学习的兴趣日浓,为进一步从事历史研究打下一定的基础。在北平师大读书时,他又得陈垣先生亲灸。陈先生以治钱大昕入手来研究历史,其考据功夫堪为一绝。柴先生继承了这一治史方法,并在历史领域里灵活地运用。和他的老师一样,他同样主张“有意义”的考证,“有些人为考证而考证,渐渐流入琐碎,为世所讥。实在考证是免不了琐碎的,只要看要证的有意义没有,另一方面看,考证固然是一种客观的论断,可是历史的事实有时也需要作者有精确的解释,解释不同,历史就变了样子。” [8]《宋宦官参预军事考》一文,柴先生通过具体而微的考察,揭示了宋代宦官参预军事,导致军政败坏的事实,驳斥了历来史家所认为的“宋代不重用宦官”的错误论断,由此,作者找到了宋朝军队屡战辽、金而不敌的内在原因,文章体现了作者深厚的考证功底,且言前人之所未言,不失为考据兼说理的佳作。而联系当时时代背景,则还可觉到它的“言外之意。”宋时,宦官“领军将校,守土帅臣,受其牵制,荷戈兴叹,有不胜言者矣。” [9]特别是南宋时,高宗“以天下为私”,为屈膝求和,不惜杀掉一心想抗拒金兵、收复失地的岳飞、张宪等中兴将领。此文发表于1941年12月,正是日寇大肆入侵,民族危机深重的时刻,文中慷慨陈词:“以天下为公,则上下一心,无往而不可为,以天下为私,则上疑忌,无往而不阻碍。” [10]这是柴先生对宋朝膏肓之疾的最后诊断,也是对时代的呐喊。
《陆秀夫是否放翁曾孙》一文(原载《光明日报》1961年9月15日),是针对钱仲联先生《关于陆游和陆秀夫新材料》(《光明日报》1961年9月1日)一文而写的。钱文根据新发现的《会稽陆氏族谱》说明陆秀夫为放翁曾孙。陆放翁是著名的爱国诗人,陆秀夫为民族英雄,如果秀夫果真为放翁曾孙,那可真是青山一脉,无负家教,为千古佳话,对于陆游这样一个爱国志士,柴先生早就崇仰不已,他曾在《读史漫感》一诗中写道:“南渡既已远,君相日安闲。……放翁真男子,目中无完颜。……” [11]把陆游称为“真男子”,说明他很钦佩陆游的为人。而现在突然发现据说“可以订正放翁卒年” [12]的新材料,这对于正在整理《渭南文集》的柴先生来说,无疑是感到高兴的。但出于严肃的治史态度,柴先生并没有轻易相信。通过严密的考证,他终于发现《会稽陆氏族谱》把放翁和秀夫牵涉进去,纯属附会,不足为信并做了深入分析。从钱文发表后到柴先生提出异议,只隔六天时间。可见柴先生反应敏捷,有深厚的史学功底,同时也反映了他谨严的治学态度。
 
二、对宋代史学的研究与探讨
孟子曾说:“尽信书,不如无书。”古人的著述,未必完全正确,何况有的史学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立场上,往往曲笔隐讳。所以,要科学地研究历史,首先必须用正确的立场、观点、方法对史书作者的生平和思想进行一番考察,辨别出史料的真伪,然后再加以运用。柴先生对宋代史学就有过深入的研究。《论欧阳修的〈新五代史〉》和《〈资治通鉴〉及其有关的几部书》二文,柴先生用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和方法论来考察封建史学,把马克思关于阶级斗争、生产斗争的理论运用于历史研究中。
柴德赓先生把欧阳修的《新五代史》与薛居正的《旧五代史》从编纂方法、史料增删及对后世影响等几个方面进行比较,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充斥欧史的三纲五常和“尊王”思想。“欧史效法《春秋》最突出的一点,是尊王思想。” [13]为了达到这个目的,欧阳修使用《春秋》笔法,对五代人物时褒时贬。力竭力阐明宋代得国之正统,他要人们抛弃“以梁为伪” [14]的观念,承认五代至宋的一脉相承。“他何尝爱五代皇帝,可是他不能不叫人去爱他们。” [15]但为了突出宋代,又对五代十国大加贬低,把五代的典章制度和文化以及十国的经济发展一笔抹煞。欧阳修之所以有强烈的尊王思想,柴先生认为,这是因为“欧阳修是地主阶级的学者,又是宋朝官吏,他很了解宋朝统治者的需要。欧阳修对五代人物进行严格的褒贬就是直接为宋朝统治服务,也是为封建制度的存在进行维护。这是历史为政治服务的典型。” [16]封建史观又给欧阳修带来了许多不正确的看法,并因此而影响了后人。例如,他对于五代十国,“没有从生产发展、阶级斗争着眼,是不正确的。” [17]柴德赓先生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,对欧阳修的史观和史法进行了彻底的批判。
关于司马光的《资治通鉴》,柴先生从史料,编纂方法等几方面进行了评述。在肯定该书优点的同时,也指出了不少缺点。如关于《通鉴》的立场观点问题,柴先生认为,它“肯定是为封建统治服务的,”写到农民起义,司马光就把他们写成“贼”和“寇”,“这是地主阶级的根本立场,司马光在这方面有很大的局限性。他在‘臣光曰’中,积极为维护封建主义统治出主意,他企图总结一套封建统治的历史经验,‘臣光曰’就是他的理论。” [18]
与《通鉴》有关的书,如《通鉴纪事本末》、《通鉴纲目》、《通鉴补》等,柴先生也一一评点,指出它们的史料价值及其封建正统史观。受老师陈垣的影响,柴先生对《通鉴》胡注有过深入的研究。1944、1945年间,陈垣先生曾撰《通鉴胡注表微》一书。胡三省生当元兵南侵、国破家亡的时代,故在作注时随时发表议论,为亡国之耻发生沉痛的呼声。在这些文字中,“处处蕴藏亡国遗民不忘恢复的思想。” [19]过去曾有许多人研究胡注,但他们都没有胡三省那样的身世和感受,所以,他们也就“不可能了解胡氏和思想” [20]。而陈垣先生在民族危急、国家面临生死存亡之际,就对胡三省的爱国思想有了共鸣。《表微》一书,字里行间也处处倾注了作者的忧国忧民的思想。处于同样环境的柴先生,对陈垣先生的苦心孤诣当然理解。所以“读起来格外有同感。” [21]1947年,柴先生写了《〈通鉴胡注表微〉浅论》一文。之中,柴先生从四个方面对《表微》一书进行阐幽,使人们能透过文字去理解陈垣先生的良苦用心。此文可以说是《表微》之表微。
总之,柴先生在宋史研究上所取得的成果,和他在其它方面的研究一样,对我们这些后学者来说,有很大的启发。特别是柴先生谨严的治史态度,更值得我们好好学习。上述是我读柴先生文章后的由感而发,以表示我对柴先生的崇敬和要向他学习的心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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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《题〈元遗山集〉》,《柴德赓教授纪念册》。
[2][3]《励耘书屋问学记》,第49页。
[4]《读〈宋史〉》,《柴德赓教授纪念册》。
[5][11]《读史漫感》,同上书。
[6]《去国》,同上书。
[7]《蔡东藩及其中国历代演义》,《史学丛考》,中华书局,1982年版,第341页。
[8][21]《〈通鉴胡注表微〉浅论》,同上书,第424页、431页。
[9]《宋宦官参预军事考》,同上书,第63页、92页。
[12]《陆秀夫是否放翁曾孙》,同上书,第234页。
[13][14]《论欧阳修的〈新五代史〉》,同上书,第171页。
[15][16]同上书,第172页。
[17]同上书,第176页。
[18]《〈资治通鉴〉及其有关的几部书》,同上书,第189页。
[19][20]同上书,第191页。
(原载《青峰学记》,作者为苏州大学历史系1991年毕业硕士研究生,现任中共苏州市平江区政法委书记)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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